作者 | 张子悦
编辑 | 李固
经历正常备孕、中医调理、求神拜佛无果后，27岁的敏敏果断选择了做试管婴儿，尽管夫妻双方并没有绝对的功能障碍。
“一开始，我也担心这个东西会不会不好，但后来发现，在我们同龄人中已经很普遍了。”
北医三院乔杰院士团队开展的全国育龄人群生育健康监测数据显示，我国育龄人群的不孕不育率，已从2007年的11.9%上升至2020年的17.6%，生育力降低正在变成现实。
作为解决之道，包括体外受精-胚胎移植（也就是常说的“试管婴儿”）在内的辅助生殖技术，正从过去的避而不谈、讳莫如深，变得可公开讨论，甚至显示出巨大的市场潜力。
《中国妇幼健康事业发展报告（2019）》指出，近年来每年通过辅助生殖技术出生的婴儿数超过30万，占出生人口约3%。
截至目前，包括北京、上海、浙江、广西等在内，全国已有10个省市公布相关政策，将辅助生殖技术项目纳入医保。
但政策之外，围绕试管婴儿的伦理、技术、花费等，始终像一团迷雾。
为此，《新浪蜂鸟》找到多位生殖科医生和患者，试图解答一个问题，试管婴儿会是不孕不育的“最优解”吗？
1
对婴儿健康的影响有待探究
“自然妊娠最好，其次人工授精，试管婴儿一定是排在最后的。”南开大学附属天津市第一中心医院生殖医学科行政主任徐凤琴这样说。到今天，她已在辅助生殖领域工作了20余年。
辅助生殖技术，指运用医学技术和方法对配子（精子和卵子）、合子（受精卵）、胚胎进行人工操作，从而达到受孕目的，包括人工授精技术和试管婴儿技术。
其中，人工授精是在女性的排卵期，将精液处理后筛选出活力好的精子，直接注射进子宫腔，以提高受孕概率。
试管婴儿技术分为三种：“一代试管婴儿”是常规体外受精，即一个卵子周围很多个精子，让精卵自然结合；“二代试管婴儿”是卵泡浆内单精子注射技术（ICSI），把单个精子直接注射进卵子内；“三代试管婴儿”是胚胎植入前遗传学诊断技术，主要针对某些遗传病及反复种植失败患者。
二者相比，人工授精的成功率远低于试管婴儿，且限制较多，要求女性输卵管通畅且捡拾卵子的功能正常、男性精液浓度和精子数量达到一定标准，但技术难度小、花费少、并发症发生率低。
理论上而言，只有遇到女性输卵管堵塞、卵巢功能差、高龄或者男性是重度少精子症患者的情况，才会考虑试管婴儿。
不过，在实际操作中，由于试管价格高、利润高、成功率高，部分机构会放松对指征的把控，甚至患者也会主动选择做试管婴儿。
来自杭州的敏敏，就是在经历正常备孕、中医调理、求神拜佛无果后，才听身边人的推荐开始了解试管婴儿。
术前体检显示，夫妻双方均处于适宜的育龄阶段，虽然女方输卵管有些堵塞，导致怀孕几率略低于常人，但总体而言，生育功能并无太大问题。
尽管如此，为了提高备孕效率，同时在医院的推荐下，敏敏还是直接选择了做试管婴儿 。
“我和先生在一起八九年，结婚也三四年了，一直没动静，当时有点着急了。如果有30岁之前生二胎的计划，27-28岁也得怀第一胎。”
因为年轻，加上卵巢储备功能不错，敏敏一次性就移植成功了，5月份刚刚生下健康的女儿，也没有得并发症。
徐凤琴医生指出，几种助孕方法中，试管婴儿孕产妇冒的风险最大，不仅可能出现多种并发症及多胎妊娠，而且孩子的健康状况也没有自然妊娠好，尽管现在普遍认为应用试管婴儿技术出生的孩子也是健康的。
有研究表明，应用试管婴儿技术出生的孩子先天性心脏病、消化系统畸形、高胆红素血症患病率及整体患病率高于自然受孕围产儿。
但自然妊娠及试管婴儿人群基础不一样，直接拿来对比并不科学。
但徐凤琴医生也注意到了试管婴儿操作中一些存在风险的环节，以卵泡浆内单精子注射技术为例，单精子注射不可避免地会把部分培养液混着精子打到卵子里。
培养液、精子细胞膜这些本不应该存在卵子中的物质，是否会在未来给子代健康带来影响，目前还没有定论。
“现在来看试管婴儿技术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毕竟中国第一例试管婴儿出生于1988年，到现在才不过36岁。和其他方式相比，试管婴儿的人工干预环节是最多的，长远来看，对孩子的影响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要严格把控好适应症和禁忌症，该做的要做，不该做的绝对不做，”徐凤琴医生反复对《新浪蜂鸟》强调。
她提到，欧洲每100个新生儿里，平均有2.6个通过辅助生殖技术出生，但在中国，这个数字达到了3.7，已经处于偏高的水平。
“辅助生殖技术涉及到种族人口的未来，一定不能被滥用。”
2
差别不大的大型生殖中心
见到《新浪蜂鸟》前一天，徐凤琴医生听说有一个患者去年出现胎停育，现在备孕两个月没怀上，机构就建议其改做试管婴儿。她觉得生气又无奈，“两个月不怀孕很正常，凭什么改试管？”
“公立医院有它的公益性，患者能自己怀的，就让她自己怀。”
目前，市面上做辅助生殖的机构主要有三种：公立综合医院、公立妇产科专科医院、民营机构，前两者占到绝大多数。
这样的市场格局有其历史原因，徐凤琴医生提到，我国的辅助生殖技术最早可追溯至上世纪80年代，但发展初期，因为缺乏政策监管，出现了私人捐精、精卵筛查不严等乱象。
2001年-2003年，国家出台了一系列辅助生殖技术的相关管理规范和政策法规，和器官移植、干细胞治疗一样，从国家层面监管，实行市场准入制，第一批拥有辅助生殖技术资质的基本都是公立医院。
目前，要组建一个辅助生殖技术中心，要先取得准许筹建的批文，然后才能建设。在编专职技术人员不少于12人，其中临床医生不得少于6人(包括1名男科医生)，实验室人员和护理人员都不得少于3人。需要有取卵室、胚胎培养室、精子处理室、冷冻室等场地，且要求是层流手术室，部分设备必须有备份。期间，中心人员需要到国家批准的培训基地去学习，并获得培训合格证。
组建完硬件和软件后，中心再提申请，从国家评审专家库中随机抽选评审专家来评审，合格后给一年试运营资质，一年后再提正式运行评审申请，接受专家团队评审，评审合格后给予正式运行资质。
转正式运行后，生殖中心就由地方部门监管，每两年校验一次。
在这样的规定下，徐凤琴医生认为，全国各地大型生殖中心的技术实力差异不大。
因试管婴儿夫妇需要频繁到医院复诊，因此有时碰到跨省就医的患者，他们都劝对方回家就医，并推荐当地较好的医院。
另外，她特别指出，只要是中国大型公立医院的生殖中心，辅助生殖技术实力和配备都不弱于国外，甚至超越了大部分国外的私人机构。
谈及选择机构的标准，徐凤琴医生觉得，除了在卫健委网站查看相关资质，还要看生殖中心成立年限、中心临床医生的技能水平、实验室的质控等。
尤其是实验室质控，种植率和多胎妊娠率比成功率更值得参考。
“不能只看成功率，有的中心成功率高，但一次性移植多个胚胎，虽然能提高病人的怀孕几率，但多胎妊娠率高，对母体和子代健康都不好，所以我们现在都看种植率。”
种植率即每移植100个胚胎的存活率。比起常用的临床妊娠率，种植率更能代表一个中心的技术实力和质控严格程度。
以他们科室为例，鲜胚移植成功率在40%-45%之间，但平均只移植1.1个胚胎，种植率在35%-40%之间；胚胎解冻移植，囊胚的种植率为50%左右。
“一个正常生殖中心目前卵裂期胚胎的种植率应该在35%-40%之间，不会高太多，不然数据就显得不真实了，也可能把不需要做试管婴儿的都做了。”
在市面上现有的几种机构中，徐凤琴医生最推荐的还是公立医院的生殖中心。
“一旦出现并发症，综合医院的抢救能力及措施可能更加及时。”
3
与效率有关的怀孕
回想起备孕的过程，敏敏庆幸自己选择了试管婴儿。
“之前不管是去拜各路神仙，还是喝各种来路不明的药，一点反馈都没有。但做试管婴儿，不管是检查还是用药，下次去复诊马上就能有结果。”
试管婴儿似乎让怀孕从一道开放题变成了有公式的计算题，每一步都是具体又清晰的。
孕产妇明确知道自己进行到了哪个阶段，每一个环节都有结果反馈，下一步又该做什么。
“实际上，速度也会更快，前面我备孕一年多没有结果，但做促排可能两三个月就能怀上。”
选择完机构，以检查作为开端，一个正式的试管周期就开始了。
除了常规的术前检查，女性还要在月经期间做性激素测定、窦卵泡计数等检查等，以此评估卵巢储备功能。
排卵前，通过阴道B超检查子宫内膜的厚度和形态，是否有息肉，输卵管造影可以检查输卵管积水等情况。
如果遇到35岁以上、肥胖、内膜形态不好、有肌瘤的患者，则要做内膜诊刮。
敏敏对输卵管造影的印象深刻，因为本身输卵管有梗阻情况，因此这个检查对她来说极其痛苦。
“检查的液体打进去后，在我体内形成了巨大的压力，极度痛经的感觉。我从来没体会到这种程度的痛感，痛到眩晕恶心。”
普通患者的术前检验一般耗时1个月，花费在5000元左右。
如果男方精子数量极少极弱，病人检查可能要加上染色体及某些基因检查等，花费也随之增加。
根据检查结果，医生会给患者制定不同的促排方案。如果需要降调（调节体内激素水平的一种手段），费用大概在1000-2000元，需要2周时间。
促排卵之前，敏敏还注射了一种名为“重组人生长激素注射液”的药物，该药并非常规的试管用药，只有极少数胚胎或卵巢功能较差的病人才需要用到。她花了2个月注射，大概花了6000元。
2个月内，敏敏每天都需要打针，她学会了自己给自己打针，这是每个试管婴儿患者的必修课。
在她的记忆中，生长激素针又细又短，很像糖尿病人的胰岛素针。注射方式是皮下注射，可以在肚子、腿、胳膊等地注射。
“很简单，一分钟就学会了，自己打也不疼，只是扎歪了会很疼。”
促排卵阶段，医生会开促排卵药物。有患者在社交平台分享，刚接触激素药物时，她曾在散步时突然眼前一黑，旋即腿软瘫倒在椅子上。
敏敏也记得，在医院打促排针时，有一次她突然晕倒，醒来后医生说可能是晕针，但她觉得不合理。“那时我都打了几十针了，怎么可能突然晕针。”
和生长激素针相比，促排针种类变多了，打针剂量也变多起来，有时早上还要空腹抽血。那时她每两天就要去一次医院，医生会随时根据身体情况调整药物。促排阶段，普通患者花费大概5000-10000元。
家里距离医院开车只要1小时，且因为夫妻在创业，工作时间比较灵活，丈夫每次都会陪着敏敏，所以她并未感到太奔波。
不过，在和外地病友沟通时，她听说他们都是一次又一次从外省过来，直接住到医院附近。
“那个成本也会变高，感觉自己还挺幸运的，离专业医院这么近。”
10~12天后，通过B超监测到卵泡成熟，则可以准备取卵了。患者需要先打夜针，36-38小时后再取卵。取卵手术加上培养费用，大概花费6600元。
昏暗的手术室和精准的取卵时间，给敏敏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卵子怕光，所以取卵和胚胎移植时光线不能太强。
她的手术被安排在早上10点，8点就在手术室外等后，因为禁食禁水，敏敏犯了低血糖，想早点做手术，却被告知时间未到不能做。取卵时间是根据夜针注射时间计算的，不能提前。
进手术室后，她最后记得的是环境很暗，然后就因为麻醉睡过去了。
取精和取卵在同一天早晨完成，下午即开始受精。
等到下午6点左右，如果成功受精就任其自然培养，如果没有受精，实验室人员需要补打卵泡浆内单精子注射技术。
如果等到第二天发现没受精再打，未来妊娠率将不足5%。
取卵当天，还有一个赠卵的环节，如果取出了20枚以上卵子，本身又比较年轻的话，医院会和患者商量赠出几枚卵子，一般最好5枚，给需要接受赠卵的夫妻，每枚卵会给予相应的补偿。
目前，只有自己做试管婴儿获得较多卵子的患者才能捐赠，并且要给本人保留至少15枚卵子。
但同意赠卵的夫妻只有极少数，原因是无法保证剩余卵子能成功培养出胚胎，也不能保证胚胎能成功着床。
捐出去的卵子是怀孕的希望，如果剩余的卵子没能让自己怀孕，还得重新来过。
徐凤琴医生透露，2023年他们科室只完成6例赠卵，今年上半年只完成3例。
现在还有数十对夫妻在等待赠卵，还不停的有患者进行排队。
取卵后还要给予黄体酮类药物进行黄体支持，有口服和阴道给药两种方式，肌肉注射黄体酮现在很少应用了。
3天后，患者回到医院看胚胎，决定是否移植。如果病人没有出现发烧、腹水等症状、则可以立即移植，不移植的话就冷冻部分胚胎，一部分胚胎进行囊胚培养。
徐凤琴医生介绍，移植手术的费用不高，大概在1000元左右，但囊胚培养和胚胎冷冻费用会到5000元以上，冷冻胚胎保存一年大概花费1000-2000元，后续如果需要解冻胚胎移植，花费在2000元左右。
敏敏记得，看胚胎那天，生殖中心的人很多，医生就在乌泱泱一大群人中，边叫号，边和病人说有几个受精卵，有多少要移植、多少要养囊、多少要存着，没有独立的诊室和空间。
她一共取出了9枚卵子，8枚是受精卵，移植2枚、2枚养成囊胚、冻存4枚。
她决定立即移植，随即被带到一个诊室，安排手术时间，告知注意事项。
“从生殖科到移植诊室那段路，人特别多，就像个菜市场一样。”
当天下午，敏敏就接受了移植手术。其后一直卧床静养，基本没敢下床。医生对《新浪蜂鸟》表示，并不建议患者长期卧床，这样会增加血栓的风险，而且也不会提高妊娠率。
14天后，回到医院验孕，医生告诉她，怀上了。
那时，敏敏有一种淡淡的解脱的感觉，怀孕就像一场漫长的求学，终于看到了毕业的希望，但她不敢太开心。
“和自然受孕一样，也要等到3个月左右，才能放下心，觉得自己终于毕业了。”
4
成为母亲的代价
多数人没有一次通关的幸运，对他们来说，做试管婴儿像穿越漫长的寒冬，看不到尽头。
敏敏对《新浪蜂鸟》说，“一开始，同期做的人有很多，但你发现她可能在某个阶段就又回去了，没办法一起走下去，慢慢的人越来越少，走到最后的只有几个人。”
如果鲜胚移植一次没有成功，医院会紧跟着安排解冻移植。
一般而言，徐凤琴医生希望一次取卵周期最好能获得3-5枚优质胚胎，这个数量基本可以保证年轻患者70%-80%的活产率。
若胚胎用完还没怀上，间隔一个月，患者又需要从促排卵开始重复一遍过程。
理论上来说，做试管的次数没有上限，但徐凤琴医生直言，试管婴儿做的次数越多，证明患者卵巢功能或子宫等条件越差，成功率也就越低。
“很多时候，不是患者主动放弃，而是医生让患者放弃。你想一个45岁的病人，理想情况下需要7-8枚胚胎才能怀孕，但通常情况是患者卵巢储备功能不好，做了5个取卵周期才拿到2-4枚胚胎，这得做多少次！”
《新浪蜂鸟》了解到，有一位患者38岁时开始做第一次试管婴儿，之后一共做了6次，走得最远的一次是染色体异常导致胎停育。
伤心的同时患者又有些庆幸，安慰自己至少还是有着床的可能性，现在还在尝试第七次。
徐凤琴医生见过一个例子，做了20次试管，最后终于生下了两个孩子。
在他们科室，最大年龄做试管婴儿是47岁，成功怀孕但最终流产的患者年龄最大是46岁，能成功活产最大年龄是45岁。
这批高龄患者，失独夫妻占了很大一部分。对他们而言，比起身体和精神的焦虑，放弃显得更难。
“有时候不是说能不能做，而是代价太大了，医生觉得投入产出比太低，会建议放弃治疗。”
“其实赠卵是最适合这批患者的，但符合赠卵条件且愿意捐卵的夫妇太少，生殖中心也没有办法。”
在拼尽全力成为母亲的跋涉中，女性及她们背后的家庭，往往要付出比想象中更多的努力。
首先是身体层面，试管婴儿会连带许多并发症，其中发生概率最高的是卵巢过度刺激综合症(OHSS)，可继发腹水、肝肾功能障碍、血栓栓塞、成人呼吸窘迫综合症、多器官功能障碍等，甚至可致罕见但严重的病例死亡。
徐凤琴医生指出，尤其是年轻、卵巢功能好、瘦的女性更易出现OHSS。
从业初期，她曾经历一例OHSS患者得了下肢静脉栓塞，医生最后决定把孩子流掉，在下腔静脉里放了一个滤网，防止栓子脱落导致肺栓塞。
“但现在这种疾病发生的概率小了，面对这种患者，医生一般就给用拮抗剂或其他方案了。以前说重度以上OHSS发生率约0.5%-2%，现在哪有这么高，重度OHSS在大多数中心几乎都没有了。”
试管婴儿的并发症还来自取卵手术操作，经阴道超声引导下的穿刺取卵术，虽然创伤小、操作方便，但也会引发穿刺点出血、盆腔感染、脏器损伤等并发症，不过这些并发症发生的概率都很小，低于过度刺激综合症发生的概率。
另外，怀孕并不是试管婴儿的成功，研究表明，试管婴儿后异位妊娠发生率为 3.2%～5%，流产率和多胎妊娠率可达 15%～30% ，远远高于自然妊娠。
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为提升单次移植的妊娠成功率，一些机构会在移植手术时同时移植2-3枚胚胎。
多胎妊娠将增加子宫腔压力，造成胎盘严重缺血缺氧，活化脂质过氧化及绒毛间隙的白细胞、增加了氧化应激与免疫损伤，进而激化血管内皮细胞功能障碍，损伤结构，从而增加妊娠期高血压和早产的概率，生育时孕产妇的风险也会大幅提升。
目前，对多胎妊娠进行早期干预治疗，最常用的手段是减胎。徐凤琴医生提到，减胎分为早期减胎和中期减胎，早期减胎，就是怀孕10周以内，一般在7~8周左右，从阴道用针将胎囊内的胎芽吸走或在胎心部位注射氯化钾使胎心停跳。
中期减胎，如果是异卵双胎，就在B超引导下，像做羊水穿刺一样，拿针从肚子上将氯化钾注射进胎儿的心脏或头部，让其心脏骤停，进行减胎。这两种方式的手术风险和对孕产妇的损伤都较小。
真正复杂的是同卵双胎，双胎输血综合症及胎儿异常的发生率会大大提高。
因为两胎儿共用一个胎盘，胎盘间有血管吻合支，所以不能使用氯化钾等药物进行减胎。医生一般会用羊膜镜或射频消融技术进行减胎。
这项技术难度高、复杂程度高，如若失败，可能影响存活胎儿的生长和母体健康，全国范围内只有少数医院能做这种减胎手术。
“大部分病人都不想减胎，除非是以前生过早产儿或见过多胎生下来不健康的。我们有个患者的丈夫就是主动要求减胎，因为他亲眼看到了身边同事早产生下双胎，孩子脑瘫或失明的。”
其次是精神层面，在社交平台上，随便搜索“怀孕”“试管”等字眼，相关博文或帖子下都是“接好孕”的评论，刷不到尽头。生育带给女性的焦虑，可见一斑。
有研究者在上海某生殖中心做了两年心理咨询师义工，通过和患者深度访谈，探究辅助生殖治疗过程和技术带给了女性哪些焦虑和痛苦。
文章提到，在辅助生殖技术的介入过程中，女性的身体被化约为各种医学数据，如医学指征、卵子数、胚胎数及胚胎等级等。
只要觉得身体偏离正常或一般情况，就会使女性心情起起落落。好不容易“怀孕”，会被视为不幸中的万幸，怀孕后压力依然巨大，身体仍会被视为可疑的、有问题的，女性和家人特别担心胎儿能否健康发育。
移植手术前，敏敏听别人说很多人虽然移植成功了，但其实是空囊、没有胎芽或停止发育了，还得重新流产。
这样的焦虑，贯穿了她整个孕期，哪怕是在得知受孕之后也没有缓解。
因为移植了两个胚胎，加上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敏敏一直很期待自己能怀上双胎，验孕那天宣布是单胎后，她失落和哭了很久，说那是整个做试管期间她最难熬的至暗时刻。
快到生产时，医生发现她是前置胎盘，敏敏又暗自庆幸不是双胎，不然流产和产后大出血的概率会很高。
整个孕期，她基本都在卧床修养，尤其是确诊胎盘前置后，她更不敢下床活动了。
感受到压力和焦虑时，敏敏会通过社交平台看看别人的帖子，自己也分享，在双向的反馈中释放情绪。
5
男性的耻感与攻击性
尽管女性在试管婴儿周期中承担了大部分风险，但男性取精手术也可能会带来部分并发症。
目前，需进行取精手术的主要是无精子症、射精障碍等男性不育患者。临床常用的取精手术包括睾丸穿刺取精术、经皮附睾穿刺取精术、显微镜下睾丸切开取精手术等，术后可能会出现睾丸血肿、感染等并发症，但总体发生率较低且一般可控。
更常见的是男性的病耻感，往往会让其表现出一种攻击性，对妻子和医护人员没有足够的耐心和理解。
南开大学附属天津第一中心医院生殖医学中心主治医师方祺指出，“这种攻击性源自他们在生育上的自卑，尤其是无精子症或重度少弱畸形精子症患者，有点像是一个人得了恶性肿瘤之后的心理变化，从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质疑，他可能会觉得是不是检查错了，会去很多医院复查，看到结果无误后懊恼郁闷，最后再慢慢接受事实。”
对于重度少弱畸形精子症的患者，目前可以通过卵泡浆内单精子注射技术帮助夫妇受孕。对于无精子症患者，如果是梗阻性无精子症，通过睾丸穿刺取精+卵泡浆内单精子注射技术也可以帮助夫妇受孕。对于非梗阻性无精子症（生精功能衰竭），通过显微镜下睾丸切开取精术有一部分患者也能找到可用精子完成受孕。
据介绍，天津市第一中心医院是天津地区最早开展睾丸显微取精手术的医院，手术获精率在35%左右。
方祺医生还提到，虽然在试管婴儿这件事上，男方参与的环节相对较少，但他们需要从心理上重视这件事情。
“比如有的男性抽烟很厉害，在家也抽烟。已经有确切的证据表明，孕妇吸二手烟后宫外孕和胎停育的风险会高很多。戒烟是不容易，但比起女性做流产手术或宫外孕手术，戒烟是不是没那么痛苦？有时候我们建议男性戒烟，但他们不愿配合，作为医生也很无奈。”
最后是金钱方面，徐凤琴医生提到，试管婴儿的花费区域差异较大，定价一般参照当地第一家有试管婴儿资质的医院定价制定。
西南证券研报显示，按单个周期来算，一代和二代试管婴儿的花费都在3万元左右，第三代费用可达5万元-10万元。
截至目前，包括北京、上海、浙江、广西等在内，全国已有10省公布相关政策，将辅助生殖项目纳入医保。2023年7月1日，北京率先实施了此项政策，将16项治疗性辅助生殖技术项目纳入该市基本医疗保险报销范围。
北京市医保局相关人员表示，其中，有2项属于宫腔内人工授精项目，1项属于二代试管婴儿项目，3项属于三代试管婴儿项目，其余则为普通患者都可以做的项目。媒体此前估算，这10项可为患者节省1万元左右。
不过，有患者表示，辅助生殖手术失败后，夫妻双方的治疗和调理环节花费比辅助生殖本身更多，但大多都是自费项目。
另外，由于辅助生殖是可重复做的项目，所以部分省市还对医保报销次数进行了限制。
上海将12个辅助生殖类医疗服务项目纳入医保支付范围，自今年6月1日起执行。
按照上海的规定，在同一家医院尝试做辅助生殖技术，“取卵术”等5个项目支付次数最多3次/人。
如果患者在一家医院尝试辅助生殖技术后，又前往另一家医院接受辅助生殖技术治疗，在另一家医院使用这些项目仍可以支付最多3次/人。
敏敏为试管婴儿准备了5万元的预算，但最后只花了3万多，那时杭州辅助生殖进医保还未施行。
在病友间，她听说过花费最高的，已经花了70、80万，而那对夫妻还在尝试。
6
晚婚晚育需要的条件
北医三院乔杰院士团队开展的全国育龄人群生育健康监测数据显示，我国育龄人群的不孕率，已从2007年的11.9%上升至2020年的17.6%，约有3300万对育龄夫妇面临不孕问题困扰。
对于不孕不育率的攀升，徐凤琴医生认为，一个原因是避孕知识的缺乏，年轻人将流产当作避孕措施，而非补救措施。
“如果真的做流产，对女性来讲就是百分百的伤害。多次流产会让输卵管梗阻、子宫内膜形成粘连，子宫内膜的损害是不可逆的，一旦刮薄了以后想怀孕就难了。”徐凤琴医生说。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生育年龄的推迟。
近日，上海市卫健委公布，2023年，上海女性平均初育年龄和平均生育年龄分别为31.66岁和32.56岁，比2022年分别推迟了1.3岁、1.38岁。
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我国女性平均生育年龄为29.13岁，比起2000年推迟了2.82岁。
生育年龄的推迟，往往代表着卵巢功能水平下降。
影响辅助生殖成功率有三个因素：年龄、卵巢功能、身体健康状况，其中，年龄是最关键的指标，一般情况下，年轻卵巢功能就好，异常胚胎概率就低，妊娠率就比高龄患者高。
徐凤琴医生提醒，卵巢功能的好坏是先天决定的，会随着年龄增加逐渐衰退，盆腔手术、肿瘤患者的行放化疗都会对卵巢功能造成伤害。但也有部分女性什么都没做过，年纪很轻，卵巢功能就不好了。
也就是说，并不是年轻人卵巢功能就一定好，但年纪大了卵巢功能一定不如年轻时。
试管婴儿“一次性”通关后，敏敏也觉得，如果久备不孕的情况，一定要及早做备孕检查。“我去做备孕检查的时候，发现很多人都有问题，而且都是20多岁的年龄。”
徐凤琴医生建议育龄女性去做卵巢功能筛查，男性做精液常规化验，两个检查都很简单，但又很重要。至少对自己的身体有更多了解后，再做生育选择。
卵巢功能筛查，包括基础性激素测试、抗苗勒氏管激素测试、阴道B超进行窦卵泡计数等，如果双侧卵巢窦卵泡数合计5-7个，就是卵巢功能较差，8-15个为正常，15个以上卵巢功能较优。
“我并不反对晚婚晚育，结了婚不要孩子没问题，但一定要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身体条件晚育，有没有“资本”把生育年龄往后延。”
除了先天和年龄，卵巢功能的好坏还和生活习惯有关，徐凤琴医生提到，研究表明，如果每天抽15根烟，连抽10年，一个人的绝经年龄至少提前3~5年。
“抽烟绝对影响卵巢功能，熬夜会熬成卵巢早衰。”
值得一提的是，卵巢功能无法通过调理达成质的飞跃，一定是处在不断衰退的过程中。这是一个自然规律，医生没办法改变。
徐凤琴医生觉得，试管婴儿不是生育的最优解，最好是不要用上这项技术。
“不要等怎么都怀不上了再来找医生帮忙，最后在高龄且卵巢功能差的情况下，不得不做试管，成功率也很低。”
为了减少这种现象，除了做检查外，徐凤琴医生还觉得，还是要加强生育的科普教育，让公众了解最佳生育年龄、不孕症表现、卵巢功能等方面的知识，做出更佳生育选择。
敏敏现在会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备孕经历，包括做试管婴儿的经历。“我当时怀孕去搜的时候，就发现有价值的帖子非常少，所以我也想把自己的经历分享出去。”
“就像春天播种、秋天收获一样，人们都应该知道，生育是有时间卡点的，过了这个点，医生也很难有办法。还是应该年轻的时候当妈妈，那样此生会有更长的时间陪伴孩子。”徐凤琴医生说。
（实习生王爱琳对本文亦有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