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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不上公务员,年轻人挤破头进居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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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十点人物志

​今年年初,一则“县级市36个社工岗位超2000人竞争”的新闻,把社工这一原本冷门的职业送上热搜。

数据显示,近三年,社会工作者职业资格考试报考人数连年突破新高,2023年报考人数更是超过了100万,社工成了继军队文职之后,又一个被“卷”成热门的小众岗位。

在许多人眼中,这年头进入社区、街道做社工,不失为一个保底的选择。虽然没有编制,收入不高,但胜在稳定,不用担心被裁员,更重要的是,入行门槛低,考取难度比公务员小得多。
 

小李大学时的专业是社会工作,毕业后,身边有不少同学进入社区、街道、养老机构做社工。这些年,她清晰地看到了社工如何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冷门行业,变成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成为社工需要哪些条件?哪种性格的人更适合做社工?真实的社工生活,和传闻中的“五险一金,周末双休,政府工作,体面稳定”一致吗?

以下是小李的观察和经历。


 


 

社工终于熬出头了
 


 


 

“啊啊啊我考过啦!中级社工我来啦!”


 

去年8月11日,2023年的社会工作者职业资格考试放榜了,沉寂良久的大学宿舍群也热闹了起来。小嘉兴奋地把成绩发到群里,和我们分享喜悦。她大学时是我们隔壁医保专业的学生,毕业后进入珠三角某市基层社区做劳保和社会福利等工作,上班之余考社工证。用她的话说,社区工作者持证上岗,更有说服力。


 

和很多职业证书一样,社工证也分“初、中、高”三级:本专业学生无需工作经验,即可考初级;拿到初级证书后工作满三年,即可报考中级;高级资格证2018年才开始组织考试,需要中级满5年才有资格报考,通过率不足20%,目前每个省每年通过的人也就一百余人。


 

而我们专业的学霸琴琴却差一门没过。她解释,“带孩子太耗精力,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明年再战。琴琴在事业单位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严格来说,并没有考证需求。但她考虑到自己是科班出身,又受这两年“社工热”的影响,总觉得有证在手比较安心,“以后说不定会有什么用”。


 

这两年,社工资格考试火爆。每天刷抖音、小红书、微信公众号,时不时跳出培训机构的推广:宝妈没事儿考个社工证吧,五险一金,周末双休,政府工作,体面稳定。数据显示,2021年全国社会工作者职业资格考试报名人数约83万,2022年上涨至89万,2023年直接突破了100万。


 

社工职业资格证书 | 图源网络


 

考取社工证对报考社工岗位有诸多优势。2021年,广州白云区的社区招聘考试,有社工证笔试能加1-2分;2022年义乌金华的社区招聘公告中,有证能加3-5分。同等条件下,持证能优先进面试,优先录取。


 

社工资格考试的火爆,本质上是社工岗位的火爆。今年,我明显感到我们专业回流社工的人变多了,连在外面开辅导机构的“罗老板”也弃商从文,又拿起课本啃初级课程。前几天,我和一位做新媒体的老同学聊天,她在公司倒闭、老板跑路后,也准备重操旧业。


 

在许多人眼中,这年头,做社工不失为一个保底的选择。虽然收入不高,但胜在稳定,不用担心饿死,也不害怕被裁员,更重要的是,考取难度比公务员要小很多。


 

社工的火爆让我不禁感慨,我们专业已经这么吃香了吗?要知道,2018年毕业时,专业里但凡能有其他去处的人,都不会考虑做社工。


 


 

冷门专业,路在何方
 


 


 

十年前,社会工作还是一个非常小众的专业,很多人都没听过。


 

我的学校是珠三角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二本。2014年高考结束报志愿时,家里没人帮我谋划,我也压根不知道社工是什么,看见文科能选的专业有限,一心只想把志愿表上的每一个空格都填满,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社会工作专业录取,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


 

还记得当时我妈问我什么是社会工作,我想了半天也解释不明白,只好照着百度念,“在社会福利、社会救助、社会慈善、残障康复等领域发力……属于政府购买的服务,助人自助……”来了学校我才知道,社工是这两年新开的专业,连毕业生都没有,全专业才50个学生。


 

社工专业的课程其实挺有意思,有社会学、社会调查研究方法、心理学等基础课程,也有社区工作、专业伦理、社工实务等专业课程。上课时,老师会讲大量实例来帮助我们提前感知社会,了解人性的复杂以及应对方法。


 

社工专业的小组作业,用植物疗愈抑郁症 | 图源受访者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上伦理课,讨论到如何面对不同的受助者时,老师提到了香港的“一楼一凤”。当时全班除了我和一个外省同学,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一楼一凤”是指香港的半公开淫业,一个住宅楼只能有一个“凤”(即性从业者),广东同学从小看TVB,所以对这种民间文化很熟悉。老师并没有表示对这群人的歧视,而是通过分析性从业者产生的背景和生存现状,来解析香港底层社会的无奈,再探讨如何从专业角度帮助她们。


 

平视所有人,体察每个人的辛苦和不易,也成了我走入社会后,面对不同人群时的心态。只是在当时,社会工作在学校存在感极弱,参加同乡会和各种社团活动,每到自我介绍时,我说到自己的专业,别人都会瞪大眼睛:咱们学校还有这个专业?


 

每次活动的背后都有专业理论支撑 | 图源受访者


 

四年后拍毕业照,我们班才来了19个人——有人转学了、有人换专业了、有人当兵了。离开的人理由各不相同,结果就是专业触目惊心的萧条。


 

专业过于冷门,就业也是个大问题。找工作的时候尤其尴尬,10个HR里,有9个不知道这专业是干什么的。毕业了的师兄师姐多数选择转行,成为房产中介、网文写手、企业行政,很少有人做对口工作,我也去深圳一家上市公司找了一份行政的工作。


 

留下来当社工的同学,工资往往不尽人意。我的同学们中,有人去了戒毒所、检察院做司法社工,也有人在学校做教育社工,或者在养老机构做康复社工。但更多人还是去了社区和街道做社工,也就是普通人印象里的“居委会大妈”。


 

社工机构来学校宣讲 | 图源受访者


 

有同学毕业后在惠州某街镇做社工,工资3500左右。街道隔壁就是富士康,流水线工人的工资最低也有6000。同学说,她下班以后去富士康园区附近的小吃摊买东西,望着乌泱泱出来的一大群工人,真的分不清自己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有时候觉得大学白读了”。


 

收入微薄,工作繁琐


 


 

报酬微薄的同时,社工的工作却繁琐得没有尽头。


 

我的同学阿敏在深圳的公办养老院做社工,这几年,老龄化加剧,位于一线城市的养老院也人满为患。阿敏所在的养老院承接了大量需求,十几个社工需要负责全院近1000位老人的养老服务。


 

虽然养老院有专门的护工为老人做身体护理,但社工的任务也不轻松。阿敏一个人需要照管将近100号老人,主要照顾他们的精神需求:回忆往事,做人生回忆录,组织老人们做手工、养植物,学卡片防痴呆,举办家属互助会……


 

老人们平均年龄七八十岁,很多人有不同程度的认知障碍、高龄失能、还有一些老人身患重病,被家人放弃。阿敏入职的第一天,就碰到一个糊涂老人非说她偷了自己的东西,阿敏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好半天,心里委屈不已。


 

在养老院,生死是常事。阿敏干了两年,好不容易和一个个老人建立起关系,却要面临一次次离别,她受过专业教育,心里依然无法接受,之后她果断考去社区了,“干养老(社工),没有强大的心脏很难做。”


 

大家的共识里,社区的社工对专业要求没有那么高,就是事情杂。而我的舍友小嘉却表示,她宁愿做些有专业性的工作,也不想每天像个“闲人马大姐”一样逢人就去套近乎。她性格内向,怕跟人打交道,但领导主张深入群众,“每天认识10位居民”、“对社区要熟悉到一看到这条狗就知道是谁家的”。


 

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小颖,从毕业工作至今,已经在社区干了整整6年。2017年,广东民政厅推出了民生兜底服务“双百工程”,她第一批考了进去,从此扎根基层,从事农村社会工作,致力于“打通为民服务的最后一米”。


 

“双百工程”培训


 

小颖所在的社区是珠三角某发达的工业村镇,辖区内外流动人口多,商业繁荣,常住人口登记在册的就高达17万,但只配有4个社工。人手不够是常有的事,她们只能救苦、救难、救急,服务的群体也盯住最需要帮助的特困五保户、残疾人、流浪人员等。


 

即便如此,每个社工分到案头的服务对象也高达100多户。小颖说,这还算好的,重点服务人员也就几户,她认识的某个社工,一个人对接500人,“光入户探访就得走半年”。


 

上面千条线,基层一根针。提供心理咨询、链接政策(即提供信息和资源,让受助人享受到福利)、探访、做行政材料、社工培训,闲暇之余还要应付考试,小颖的一天被无数琐事填满,“感觉每天都很忙,又不知忙了个啥”。她还经常被社区借调走,去窗口办事。有一次赶上“创建文明城市”活动,小颖和同事们晚上9点多接到电话,要求所有人即刻去扫马路,第二天上面要检查。有时候遇上青少年涉事,她还得被派出所叫去做他们的临时监护人,陪着录口供。


 

暴风雨后,社工们正在扫马路 | 图源受访者


 


 

情怀与坚守


 


 

这三年,外部环境变化,大家都意识到有份稳定、离家近的工作,是多么难能可贵。很多同学开始庆幸自己学的是社工,毕竟岗位需求量大,劳务合同一签就是五年,基本没听说哪个机构倒闭或员工被裁员,我的不少同学都纷纷回到了社工机构的怀抱。


 

小雪就是其中一个。她长得漂亮,一直想做演员。毕业后,她在老家粤北地区的家庭综合服务中心工作,事情不多,有双休,工资3000左右。稳定的生活持续了一两年,她依旧放不下做演员的梦,又辞掉了工作,北上成为横漂。


 

因为会说粤语,小雪幸运地被香港剧组选为跟组演员,开始有了大段台词和露脸机会。就在我们都以为她要开始在演艺圈斩露头角时,几个月后,她又回广东了,想重新找一份社工的工作。据她描述,群演熬出头的机会实在太少,她个子不高,普通话不标准,前路渺茫,考量之后还是做社工更适合自己,“至少有个稳定的饭碗”。


 

2023年,国务院专门成立了社会工作部,从国务院到市一级都有专门职能机构负责招聘社工,经常组织社区考试,国家的重视为“社工热”又添了一把火。


 

社工门槛不高,但是想留下来也并不容易。小颖说,她有个同事原本是工厂老板,疫情工厂倒闭后欠了一屁股债,考进社区是为了先活下去,但是始终无法适应和胜任这份工作;还有的同事来做社工,是想为考公做过渡,边学习边上班,结果“双百工程”的宗旨是“用脚步丈量社区”,平日里,社工不是在入户调研就是在开展活动、走访帮扶,坐办公室的时间很少,忙完之后根本没力气学习,索性辞职脱产备考。


 

面对一些“不完美”的帮扶对象,没有受过专业教育的社工,可能也很难调整自己的心态。2022年疫情严重的时候,小颖和搭档遇到了辖区内一个老人求助,老人自称被家人抛弃,身无分文,没有活路,要政府管他。小颖帮忙联系到老人的家人,老人的儿子态度却十分决绝——老人年轻的时候酗酒赌博,在外面找女人,抛妻弃子,现在老了却想找个孝顺的孩子安度晚年,儿子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小颖经常遇到这种救助对象,她能按照大学专业课教授的“服务对象优先”的原则,说服自己帮助老人,而她的搭档却是性情中人,非黑即白,看到这样的事反应过激,只想把老人赶走,还把老人的经历发到社交平台上,任人点评,违反了职业准则。


 

能真正在社工领域坚持下来的人,往往都有自己的情怀和坚守。


 

小颖第一次做社区大病家属帮扶小组时,没有人愿意来,她自己也信心不足,硬着头皮,挨户打电话,才凑够了服务时长。但那之后没多久,一户70多岁的老妈妈就愿意推孩子出门了。她的儿子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出门总是走丢,老伴临终前把孩子托付给她,为了不辜负老伴的交代,她把孩子锁在家里好多年,自己也压抑了很多年,直到参加小颖的小组,听到她的鼓励,才迈出这一步。


 

社工中心的照片墙 | 图源受访者


 

还有一次,小颖做贫困儿童入户探访时,交谈中偶然发现一位妈妈得了乳腺癌。一个单亲母亲带着孩子,低收入和重病像两座大山压在她的肩头。尽管自己忙得不可开交,小颖还是无法坐视不管,最终主动给自己增加了工作量,为单亲母亲链接政策,又和妇联上门慰问,联系报销事宜,帮助她减少经济压力。


 

看到最近的“社工热”,小颖一方面欣慰,自己的专业终于被人看到了。另一方面她也担心,抱着图稳定的想法进入这行的人很多,但最终留下的人或许寥寥。


 

毕竟活着已经很累了,还要直面更底层的人群,看遍世间炎凉,自己却改变不了多少现状,这种无奈,以及生存的压力,对于每一位社工来说,都是难以逾越的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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