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繁华的北漂,挣扎在近郊
 
					互联网潜水员
来源:人间故事铺
 
										
									工作时,他们穿梭在高楼林立的市中心,这里繁华而现代化,是大家想象中北京该有的模样。下班了,他们要赶赴几小时车程外的出租屋,这里地段偏僻交通不便,是真实生活的模样。
人间故事铺
storytelling
“在来北京之前,‘北京’是一个笼统的名词。
“直到真正来了北京,我才明白,北京这么大,繁华之处是北京,偏远的大村子也是北京。”
说这话时,正是夕阳西下,视线所及范围之内,可以看见国贸方向林立的高楼,金光映在楼体之上,亮闪闪的。
“那是我曾经上班的地方。”李久指着“大裤衩”的方向。
 
										
									我们两人坐在顺义花梨坎地铁站附近的台子上,视线穿过无数的起重机,看见了CBD傍晚的景象。
看起来很近,走起来很远。从我们坐的地方去CBD,需要乘一个多小时的地铁。
“习惯了。”
“毕竟,这里是北京。”
1
 
										
									李久一直不知道怎么向家里人解释,她在北京,不代表她住在天安门边上。
早上七点起床,胡乱地收拾一下自己,拿一片吐司边走边吃,到地铁站时,已潦草地吃完了早饭。
早高峰的地铁拥挤,需要等上几班车才能上去,座位就压根不要想了。一路随着地铁摇摇晃晃,小腿酸痛的时候,差不多就到了公司楼下,可以卡着点打卡。
这样的早上,李久经历了三年。
家里人打电话时,总叮嘱她“早上要好好吃饭”,对此李久只能尴尬地笑笑。
李久的父母在单位上班,单位有家属院,走路出了家属院的门,就是上班的地方。所以,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通勤那么久。
家长问:“为什么不在公司附近找个住处呢?”
因为租不起。
李久没把这个回答说出来。聊到这件事时,她只是看向远方。
“你看,这里也能看见金台夕照。”
她说着,似是安慰。
“好歹也有地铁,一个小时的通勤不错了,这里是北京啊,半个小时的通勤十分幸福,一个小时的通勤普普通通,我还有同事通勤三个小时呢。”
 
										
									北京比李久老家的地级市要大很多,李久无法向家里人解释这件事情。
与三里屯的繁华、海淀区的象牙塔相对应的,是远郊拔地而起的居民区,周围没有大型商场,甚至没有奶茶店,只有无数通勤的北漂,为了更为便宜的房租,将来回两个小时的通勤时间视为稀松平常,日日如此,来来回回。
顺义如此,昌平也如此。
2
 
										
									第四次面试失败后,陈依决定在位于昌平沙河的屋子里躺上几天。
她说,在这边忙忙碌碌好几年了,都没机会在周围逛逛。如今被迫要停下来,不如歇上几天,好好看看自己住所周围的环境。
“虽然在来北京之前,我从没有想过,我会住在一个比老家还像农村的郊区。”
住处门口是一大片农田,春日里会传来“纯天然化肥”的味道;要去最近的商超,需要坐几站地铁或者数站公交。
甚至在老家三线城市都没有遇见过小羊的“小镇人”陈依,在来了北京之后,看见了走在马路上的羊、拉着车子的骡子。
“刚来的时候我都惊呆了,这里真的是北京吗?”
陈依望向窗外,地铁昌平线有一列列车缓缓驶过,头顶还残留着飞机的轰鸣。
“想当初,我还以为北京很繁华呢。”
她放低了声音:“我还以为,大城市机会万千、能让人尽情施展拳脚呢。”
陈依笑称,自己和沙河有缘。
沙河位于北京的北六环附近,叠了“北京的郊区”与“昌平区的郊区”这一双重buff,沙河的繁华程度,的确可以用“村子”来形容。
陈依来自于三线城市,和大多数人一样,学习、考试、拼搏,拿到位于北京的高校的录取通知书时,也在她所在的小镇掀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边人都说,那可是北京啊。”
北京,是她那个小镇上的许多人,一辈子也去不了的地方。
“坐高铁也就五六个小时,可是还是显得很遥远。有时候想想都觉得难以置信,也不是买不起车票、也不是付不起时间,但是好像老家的很多人都没想过要来看看。
“如果真的来看了,也许我在报志愿时候的选择,会不一样吧?”
北京,在曾经的陈依脑中,是一个很神化的存在。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的名号光环,让她一直在构想一个精致靓丽的时尚之都。
“我想象中的北京,绝大部分是CBD、三里屯那样的商圈,穿插着798这种艺术街区作为调剂——谁曾想我来了沙河。”
受市区内地价、拥挤程度等种种情况的影响,早在数年以前,多数北京高校就在陆续往郊区迁移。陈依所考入的学校,也在沙河建了新的校区。
陈依的学校沙河校区门口有一个一人高的大石头,上面刻着学校的名字。在这大石头正对着的地方,是一片玉米田——颇有农村气息的玉米田。
当时陈依冷静了半天,才接受了“自己考入的高校在村子里”这一事实。
“繁华”这一名词在这个有双重“郊区buff”的学校明显不可能存在,陈依还记得,老师也曾开玩笑般安慰他们,“等大四了就好了,到时候学校没什么课,可以在繁华的地方实习。”
结果,在大四那年,本着“通勤方便”的原则,陈依选择了位于西二旗的互联网公司。
在毕业之后,陈依经过重重考核,留在了位于西二旗的互联网公司,并碍于房租的考虑,在沙河租了一间房间。
兜兜转转,她留在了沙河。
那时的陈依心态挺好。沙河虽然偏僻,但是整个大学都在这边,比较熟悉,物价也低,正适合刚工作时薪资不太高的情况。
她的新工作在互联网行业里还算有名的公司,好好打拼,也算是未来可期。
千想万想,她没有想过,现在的工作,早已经不是曾经的“铁饭碗”。更何况,她处于出了名“人员流动性强”的互联网行业。
在新冠防控放松的2022年年底,陈依在种种事情的联合轰击下,选择了裸辞。
“那的确是一个很冲动的决定。”说到这个,陈依似乎心有余悸,“当时积累了很多的疲惫和委屈,再被刻意刁难一下,就不顾一切地裸辞,有些小孩子心性。
“毕竟,就算在并不繁华的沙河,生活也不容易。”
 
										
									刚一辞职,她就发烧了。
陈依自己在屋子里躺了一个月,没法见人,也怕传染给别人而不敢见人。她还记得,当时外卖不好点,周围仅有的几家药房的感冒药都售罄,水果涨价到之前的三倍。
她浑身乏力,四肢沉重得难以移动,每到晚上,整个头都嗡嗡地疼。她甚至在想,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周围都是互不相识的租房打工人,如果自己没有挺过去,要过多久,才会有人发现她?
高烧让她失去了一些逻辑,她当时将自己买不到药归咎于地理位置的偏僻,并真心实意地想,等病好了,一定要换一个热闹一些的地方住。
等终于扛了过去,她看着租房APP上的种种房源,又放弃了那个念头。
“搬家穷三年,在这里住了挺久了,零零碎碎的东西很多,如果要搬家,肯定要丢掉不少东西——况且,别处的房租也不便宜。”
裸辞的快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吞没,身体刚刚缓过来,情绪就陷入了焦虑之中。
“当时是年底,加上一些外界因素的影响,很多公司都在‘降本增效’,别说开放新的岗位了,就是有工作的那群人,都在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裁掉。”
在裸辞之前,陈依还心高气傲,想着自己还不错的高校学历、还不错的大厂经历,可以顺利找到一份称心的工作,休息休息,重新出发。
她甚至给新工作列了一堆条件:加班不能超过晚上九点、周末双休、地铁周边……
以及,在一个繁华的地段——符合她曾经心中想的“北京”的样子。
直到真的开始找工作,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太年轻”。
“我觉得我的事业运可能不太好。也许不裸辞会更好,也许当初毕业的时候不进入互联网会更好,甚至,也许和沙河扯上渊源,是这一切不顺利的开始。”
她嘴上这么说着,人还是稳稳地在沙河呆着。
老家是回不去的。小镇的天之骄子,不可能以这样一副灰溜溜的模样回家。
甚至,在家里人打电话来的时候,她都要装作一切顺利的样子,装模作样说着工作上的业务。
“过年的时候,我借口公司加班没有回老家。毕竟回去要买礼物、给小孩子包红包,我没有那么多钱。”
陈依笑着说。
3
 
										
									冬去春来,传说中的金三银四,比往年要凉了一些。
招聘软件上的岗位被陈依翻了又翻,也看不见新的东西;投出的无数封简历石沉大海,再点开对应岗位时,会收到“岗位已关闭”的提示。好不容易得到了几次面试,每次面试官都追着她原公司的细节数据问来问去,惹得她胆战心惊,生怕泄露公司机密。
面试也面了,留的“方案作业”也做了,方案交上去,就没有了后文。
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因为找工作过于焦虑,陈依咬牙“花大价钱”办了一张公园年卡,决定去各个公园走一走。
“八号线南北贯通之后,进城也没那么麻烦了。”
在沙河住久了的陈依,已经习惯了说“进城”。
她还是觉得,沙河不是北京。
——至少,不是她想象中那个繁华的北京。
我们从朱辛庄站换乘八号线,一直坐到市中心那红墙绿瓦的市属公园。紫禁城静默地伫立在不远处,陈依看了很久,说:“走吧”。
紫禁城的门票太贵,也不在公园年票的免费范围之内,陈依选择去旁边的北海公园。
沿路向白塔的方向走,陈依聊起考入北京的大学之后,她专门跑了几趟市区,看了天安门、拍了故宫,发回给家里人时,家里都说她很有出息。
她说得眉飞色舞:“那时候我可真风光。”
话音未落,陈依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了。
“哎,说这个干什么?人都是要往前看的。”
她目光闪烁。我猜,往日的辉煌,是她面对辛苦时的糖。
但我没有说。
落单的麻雀迅速奔过凉亭,跃到一旁的柏树上。风扯着白塔的铃铛,叮铃作响。
坐在凉亭另一边的一男一女似乎是留学归来的大学生,认真聊着容貌焦虑、身材焦虑,聊着对当今大事小事的种种看法,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脸上热情洋溢,明媚至极。
陈依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说:“他们好年轻啊。
“在两年前,我也是这副模样。”
心中有梦,眼里有光。
她长吐一口气,大步向山下走去,北海的湖面徐徐展开。
起风了,我们都是在浪花中浮沉的鸭子。
“这就是北京。”她似有感慨。
时而豪情万丈,时而低沉萎靡,时而相信未来可期,时而不知前路何处。
“你曾经问我后不后悔裸辞的决定。”陈依又提起那个话题。
“后悔。但是没办法。”
“只能继续向前。硬着头皮。”
4
 
										
									李久也感觉到了寒气。
“降本增效”这个在互联网公司广为流传的词语,也开始在她的公司里流传开来。办公室的上方似乎笼罩着一层隐秘的阴霾,气压变得很低,每个人都不怎么说话。
闲谈没有了,有人开始主动加班了,就算分内的工作已经完成,也要找些事情做,就是赖在工位上,不回家。
李久说:“这是内卷。”
 
										
									李久有时候也会纠结,到底应该跟着大家一起卷,还是应该按照自己的节奏走。
如果跟着大家一起卷,她的下班时间就会越来越晚。“降本增效”之下,公司的加班打车报销也增添了重重阻碍,如果在地铁停运之后才下班,她打车要花不少钱。
如果按照自己的节奏走,也许领导会觉得她是一个刺头,也许上级会因此对她不满,更甚者,她有可能会因此丢掉自己的工作。
丢了工作的话,就算是在东五环大村子里的房子,她也租不起了。
她想找人吐槽一下这让人尴尬的通勤,但是父母肯定不理解,同事又觉得这很正常。
“最后,就成了我们茶余饭后的一些闲聊。”她看向我,“就像是聊天气一样。”
她听说,在很多地方如果没有话题聊,就会聊天气。
在北京呆了几年,没有话题聊的时候,李久习惯性聊通勤。
“好在现在我到点下班还没有被谈话。希望领导可以保持下去。”李久许愿。
“现在找工作可不好找。我住的那地方,出去面个试都得两个小时车程,简直是双重压力。”
5
 
										
									盛夏,陈依出门办事的时候,经过了在沙河的学校。
夏蝉嘶鸣,她走到学校门口,远远看着写有校名的石碑。她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要将头靠在石碑之上,感受石头的粗粝。
粗糙的纹路划过发丝、摩挲脸部的肌肤,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她想去试试。
可她不能。
她只是远远看着,直到门卫注意到她,拉开门卫亭的窗户,大声问她是来做什么的。
门卫亭里的冷风涌了出来,驱散了夏日些许的暑气。
陈依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突然在想,从最开始,她就和沙河结下了充满拉扯感的缘分。
北京这么大,真正像想象中一样繁华的地方,只有那么几处。更多的地方,是和沙河相似的地域,和沙河租户相似的北漂。
陈依也不知道,要北漂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在想象中繁华的地段,过想象中精致的生活。
她只知道,明天,她还要去新的一家公司面试。
 
										
									题图 | 图片来自unsplash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
(本文系“人间故事铺”独家首发,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来源:人间故事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