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的资本主义:女性被解放了,还是陷入了更深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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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郑渝川
当代著名的政治哲学家、美国新学院哲学与政治学系教授南希·弗雷泽在其所著的《食人资本主义》书中指出,资本主义经济的活力,增长的动能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家务劳动、抚养和教化儿童青少年、照顾老人、维系家庭、社区交往、社会合作——因为只有这些得到了比较好的解决,资本主义才能获得在质量和数量上适合其需求的劳动力。

工业时代开始,资本主义社会将社会再生产与经济生产进行分开,建立起比较明朗的性别分野,除非遇到世界大战这种急剧集中男性劳动力而使得经济生产遇上劳动力匮乏的情况,否则经济体系并不首先致力于招募女性劳动者。
解放女性,使之摆脱沉重的社会再生产工作,再将这些工作进行商品化,由此可以使得资本主义的劳动力供给更为充足,而且也等于打通了社会再生产与经济生产的边界。在女性从事社会再生产工作时,那些工作被认为是免费的,而当其被外包、社会化、商品化后,才呈现出其基本的价值。
但社会再生产的商品化过程,本身也破坏了资本赖以生存的前提,也就是损害了长期维持积累所需的社会能力,包括家庭内部能力和公共能力。虽然资本主义体系“贴心地”推出了金融服务,但普通劳动者、普通家庭实际上不具备购买高品质家政、托儿、养老服务产品的经济能力。
《食人资本主义》书中指出,19世纪所谓的自由资本主义下,英国等欧洲国家曾经热衷于将中下阶层和贫民的妇女、儿童拖入工厂、矿场,以极低的用工成本获取极高的剥削。但这种做法在当时就加剧了经济和社会危机,一方面在道德上,哪怕是中产阶级和中上阶级也对自己参与了对无产阶级妇女的性别的摧毁感到羞愧;另一方面则是穷人和工人的社会再生产危机,使得劳动力持续稳定供给面临问题。所以,那之后,妇女、儿童获得基本保护才被纳入法律范畴,但仍有经济学家喋喋不休,为之前自由资本主义的残酷剥削辩护。
21世纪的资本主义体系下,社会再生产被更为广泛的商品化,只有那种收入比较充裕的家庭、阶层,才可能稳定实现父母亲自长时段陪伴和抚养小孩、照顾老人,参与社区各项事务,维护家庭价值。人口学家、社会学家正确地意识到,资本主义使得人们居住的空间逼仄,收入不稳定且处于岗位不稳定,健康水平不高,这极大地破坏了生育积极性,从而使得社会老龄化程度加深。
全球资本主义摆脱危机的重要方式就是将工业化国家的制造业、服务业等需要人工劳动的岗位、流程,发包给第三世界国家,然后诱引对方仿效工业化国家的做法,实现社会再生产的商品化,因而确保这些第三世界国家有足够的劳动力来满足前述外包的岗位用工需求。
这本书的作者南希·弗雷泽本人是美国新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在她看来,现在欧美国家的女性主义走入了一个比较尴尬的状态,也就是性别斗争滑入到比较简单化的性别权利的争取,很多人没有意识到欧美国家女性现今的处境,其实与劳工处境、少数族裔处境等问题,具有同源性,也就是资本主义对于社会的破坏。

南希·弗雷泽
书作者指出,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促进了对教育福利的投资,使得女性接受相较于过去更好的教育,从而作为劳动力加入有偿劳动队伍,诱引女性赞同将社会再生产纳入商品化购买——事实上,大量的女性正是供职于社会再生产商品化工作,比如儿童托管、老人照管、家政。通过大规模对海外转移产能和就业岗位,使得就业不充分,就此可以极大地压低劳动薪酬水平,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不得不接受低薪、不稳定的服务劳动,甚至越来越多的人成为所谓“零工经济”成员。为了满足住房等基本需要,男性、女性劳动者则不得不求助于金融服务,其中不少人陷入债务困境。困境压力下的人们,不得不与新移民一道接受更低的薪酬、更为恶劣的劳动环境。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欧美国家,中产阶级及以上阶层的女性,通常也是女性主义者,宣扬家庭与工作之间实现平衡,愿意牺牲部分时间来“鸡娃”,以避免孩子日后落入更低的阶层——但真正要让女性实现解放,难道不是应该在社会再生产领域争取更多的空间和权利吗?
书作者说,比如,要求获得住房、医疗、食品安全、基本收入的基本保证,要求获得免费或低价的养老、医疗、幼儿托管服务,不降低薪酬前提下缩短工作周,更长的带薪休假和育婴假。
同样悖谬的是,新自由主义者有很多人在政治意识形态上又属于保守主义者,宣扬鼓励女性回归家庭,鼓励男性和女性平等地担负家庭责任。但如前述,资本主义的运作方式尤其是新自由主义造成的对社会、家庭的过度侵蚀,其本身就使得大多数社会成员,无法做到长时段、充分精力承担家庭责任。
《食人资本主义》这本书从四个不同方面深入批判了资本主义造成的危害:
第一,资本主义掠夺、剥削划分的种族、帝国形态,助长了食人资本主义对人本身的侵蚀,使得人们承担着越来越沉重的压力,并最终造成人口再生产在工业化国家和部分新兴市场国家变成了一种奢望;
第二,破坏了社会再生产与经济生产的边界,过度消耗女性,也同样使得家庭结构走向解体化;
第三,使得地球家园越来越突出地经由资本消耗,变得越来越脆弱;
第四,资本主义对于民主、共和的侵蚀,让政治和社会危机变得越来越深重。
这其中,不乏书作者提出的颇为犀利甚至激进的批判意见,比如生态主义如果要想挽救地球、人类,就必须意识到资本主义的增长逻辑,本身就是以诱引无节制的永久增长来透支一切资源要素,而在这种情况下包装出来的所谓“绿色资本主义”,具有很大的欺骗性,也是注定会失败的。